第47章 三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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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 三更
◎。◎
磚塊已經燒好了, 接下來，就是按照程序搭建窯爐。
佟九用木炭在地上畫出地基的形狀，青壯族人們按照畫線的位置壘磚塊，每隔一層, 就抹上一層砂漿, 務求不留縫隙。
一座長方形的窯體加上一側圓柱形的通風煙囪逐漸壘起來。
到了中午, 相辰陪著師無疆，路過此處，看見坐落在中心空地上的窯爐，不由自主被吸引過來。
“這是什麽？”相辰看見一邊是方形，一邊是圓柱形的“房子”, 十分好奇。
“小心, 砂漿還沒幹。”周景明牽著相辰的衣角, 將他帶到一邊, 和新建築保持一定距離。
“這是做什麽用的？”相辰好奇地問。
“這是用來燒制材料的爐子吧？”師無疆倒是看出來了。
“不錯，這是窯爐，”周景明笑道，“用來煉制粘合劑的。”
師無疆聽到粘合劑, 楞了一下，似乎不理解什麽粘合劑制作起來工序如此覆雜。
“等明天燒制出來，再請師師傅看看。”周景明說道。
師無疆點點頭。
“這是你們燒的磚塊。”師無疆的註意力轉移到建城墻所需的核心建築材料上。
“是的，這是用木炭燒的。”周景明介紹道。
“嗯……”
巡視過一遍後，師無疆給出評價，規整是足夠規整了，但還不夠結實。
“建爐子是可以, 但建城墻, 還是有些輕薄。”師無疆客觀地說道。
周景明本來就沒打算用磚塊建城墻, 不過，他沒有反駁師無疆，而是進一步詢問，怎樣才能利用本地材料把磚塊燒得更結實。
師無疆也毫無保留地告訴周景明，太工制作城墻磚的原料包括哪些，其中關鍵的是一種可以附魔的石頭，是從西海運送回來的。
“可以附魔的石頭？”
“不錯，這種石頭能吸附魔力，定期在裏面註入堅甲或千斤墜效果的魔力，城墻就會堅不可摧。”師無疆解釋道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周景明恍然，“那種附魔的石頭從什麽渠道可以買到呢？”
師無疆笑道：“地下拍賣場偶爾會有，不過，現在越來越罕見了，赤月城裏有名有姓的人家，都把西海石用的差不多。”
周景明遺憾。
“不過，咱們南邊山上的石頭也有一定附魔效果，沒有西海石對魔力的吸附效果那麽好，西海石註入一次魔力，可以穩固十年，南山石只能穩固一年。”
在師無疆的示意下，周景明看向南邊的山巒，那些山高大巍峨，看起來像是花崗巖結構的，應該很難炸碎，石頭的采集難度很高。
“如果你們沒有南山石的話，可以去龍爪宮買一些。”師無疆說道。
周景明和相辰臉色都是一滯。
師師傅，您不要坑我們啊！您不知道我們建城墻，就是為了防龍爪宮嗎？
很顯然，師無疆臉上坦然的神色，表明他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技術人員，根本不知道相天居和龍爪宮的過節。
“師師傅，您放心，在建築材料方面，我們已經有所準備，不需要用附魔材料。”周景明說道。
“哦？”師無疆似乎不大相信，他的目光落在窯爐上，“不知道你們要用什麽材料，不過，如果是這種磚頭和砂漿，那肯定是不行的。”
“我們的材料肯定沒問題，只要師師傅您能設計出合理的建築方案，”周景明強調“合理”，“我們相信師師傅的能力，通過結構本身就可以保證平衡穩固，不需要借助額外的魔力。”
師無疆摸了摸茂盛的絡腮胡：“當然……我會盡力的。”
太工將建造術傳給師無疆之時，第一句便告訴他，建造術就是不依靠魔力，以自然之力對抗自然之力的技術。
師無疆本來對周景明的“偷工減料”有些不滿，但是，聽到末一句，卻觸動了他的好勝心——設計一座不依靠魔力的城墻，來表達純粹的對建造術的頌讚。
周景明聽到師無疆的承諾，松了口氣。
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剛買了房，手頭很緊的業主，要求裝修公司以最低的成本裝出最炫的效果，而且還要安全穩定、堅固耐用。
一般裝修公司聽到這話，可能會笑上一笑，回頭拼命偷工減料，叮囑工頭只要驗收的時候別裂開就行。
但師無疆是對建築有信仰的人，他說盡力就是真盡力。
周景明相信他。
“但是，建城墻的時候你也不要給我拿這種次等貨色過來。”師無疆指著佟九用木炭燒的磚頭。
佟九：……
相辰帶著師無疆去丈量數據，暫且不提。
被diss一通的周景明，繼續積極樂觀地呼喚大家上工，燒制水泥。
一車車石灰石、黏土和砂漿推進窯爐中，木炭也擺放到合適的位置，佟九面對窯爐通風口，施放火靈，窯爐裏很快騰起火光。
他一邊看火，一邊提升溫度，直到石灰石開始融化。
不過半個時辰，水泥燒好了。
佟九打開窯爐一側的小門，等到煙氣散盡，他走進去查看燒制情況：“竹桶給我。”
佟九拎著一桶水泥出來，放在空地上，族人們聚攏來看。
只見桶中是糊糊一樣的灰色物質，看起來就像融化的石頭。
“這就是用來建城墻的水泥嗎？”
“看起來軟乎乎的。”
“建起來的城墻會像炎髓花瓣一樣彈彈的嗎？”
族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，因為最後一個奇思妙想而哈哈大笑起來。
一個魔人趁著眾人不備，把手伸進去，抓了兩把，被燙得嗷嗷直叫。
“大家不要用手碰水泥！”周景明連忙提醒。
那名被燙到的魔人痛苦地舉著黏糊糊的手，跑去找太姑施救。
看到前車之鑒，其他族人自然不敢再拿自己的手冒險。
不過，對水泥的好奇，讓他們仍然圍在竹桶周圍。
“相量，相天居裏有沒有柴刀、鐵片之類的東西？側面盡量平整。”周景明跟相量形容。
“有！”相量立刻點頭，相天居雖然不會冶鐵，但以前仙魔盟約沒有訂立的時候，他們會從人間搶鐵制品，現在赤月城的集市裏還有賣鐵制品的。
“有多少？”周景明問，看到相量楞住，知道他一時間答不出，便說道，“有多少拿過來多少。”
“是！”相量轉過身，招呼幾個族人跟他一起去拿。
不一會兒，數十把柴刀扔在地上。
“先拿十把出來用。”周景明說道，他從其中挑出一把，來到盛滿水泥的竹桶前，“我們制作的這種水泥，是用來粘合石頭或者磚塊的，我先給大家演示一遍怎麽用。”
“嗷——”族人們熱烈地呼應道。
在周景明的指揮下，族人們搬來赤月河原石，將相對較小的石料壘成一個四方平面。
周景明拎起竹桶，將水泥倒在石頭表面，再用柴刀壓平水泥，填滿石頭和石頭之間的縫隙。
“再來。”周景明招呼道。
族人們又往水泥上面壘了一層石料。
周景明把桶裏的水泥再倒出來一部分，用柴刀填抹縫隙。
這樣反覆壘了四層，壘出的石臺呈現為下寬上窄的立體梯形，高度到周景明腰部。
周景明拎起柴刀，將水泥細細填滿每個側面，最後做了一次平整處理。
“好了。”他吐出一口氣，將柴刀交給相量，讓他用樹枝把上面的水泥刮幹凈。
族人們盯著石頭和水泥搭起來的臺子，一個個眼中閃爍著好奇。
“記得，在水泥晾幹之前，不要動它。”周景明說道。
“多久能晾幹呢？”“晾幹以後，石頭不會掉下來吧？”“用黏土的話就會掉下來，我試過。”
族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。
“完全幹透需要一天吧。”周景明道，“明天中午就可以動了。”
說著，周景明讓相量帶人拉個警戒線，把水泥臺子四邊圍起來，提醒路過的族人不要碰。
其實，做到這一步，有些經驗的族人就看出來了，水泥的粘合性非常強，形狀不規則的赤月河原石，即便撿大小差不多的，堆在一起，也容易塌方，更不要說堆成這種有棱有角的四方形。
可是抹上水泥之後，這些石料卻能穩固的粘結在一起。
這比砂漿、黏土的粘合性都要強！
而且，它還能塑形，能抹出整齊的邊和鋒銳的角。
只是不知道完全晾幹以後會變成什麽樣，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黏性強大。
相量帶著兩個手腳麻利的魔人，用樹枝立起圍欄，將石臺圍在中間，又在上面掛了獸皮，寫下意味著“警戒”的魔文。
周景明退在一邊，欣賞著他做出來的水泥臺子，他這刮膩子的手法真是專業，就算沒有金屬抹子，也能抹得這麽平整，將來可以再做四個石凳，沒事就可以上桌搓麻將了。
當然，周景明做這個水泥臺子，不是為了搓麻將。
而是為了展示給師無疆看。
讓師師傅知道，他推薦的新型粘合劑，絕對是建築史上一大裏程碑，可以顛覆現有城墻的設計理念，不必追求磚塊的規整堅固，因為它能把更為堅硬的天然原石粘在一起。
只需要一個小時，水泥表層就能凝固，六個小時，裏層凝固，雖然說完全幹透需要一兩天，但用來展示給師無疆足夠了。
……
晚些時候，師無疆帶著學徒和雜役們來到中心空地上，依舊是相辰陪同。
“這麽快就做出來了？”師無疆一路走，一路嗓門洪亮地發出質疑，“不會還是早上那套吧？”
他的聲音遠遠就飄來了。
“三太子，我負責任地跟你說，你們那個磚塊和砂漿不能用來建城墻——”
周景明這邊的族人聽著都有點尷尬。
“師師傅，你可能不相信，景明他什麽都會。”相辰孜孜不倦地強調，“如果不是他有十全的把握，不會這樣堅持用他的材料的。”
“呵呵，三太子，這樣的話我以前在淩波居經常聽，二太子每次吹的人還不一樣，但是我跟你說，不行就是不行。”師無疆一副經驗很豐富的樣子。
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過來了，看到地面上仍然是之前那些磚頭，並沒有多出新的材料，師無疆不由得皺眉。
“周尊者，你說的建城墻的新材料呢？”
“在這裏。”周景明示意相量打開圍欄。
相量掀起獸皮，搬開圍欄的一面，將裏面的石臺露出來。
時間已經過去3-4個小時，石臺表面的水泥晾幹了，看起來渾然一體，就像天然形成的巖石一樣，只是形狀過於規整，很難想象自然界中會有這樣的東西。
“這是……你做的石料？”師無疆大吃一驚，顧不得什麽尊嚴面子，立刻快步上前查看。
“小心，現在還不能碰！”相量盡職地提醒道，“明天才能徹底晾幹！”
聽到這話，師無疆確信了，這就是人工制成的石料，怎麽會，這樣巨大，這樣規整？難以想象，這是用什麽制成的，如果每一塊磚都做得這麽大，那城墻建起來以後，該多麽恢弘，多麽壯觀！
他跨過圍欄，靠近水泥臺子，仔細地觀察著表面——竟然看不出這塊巨大的石料是怎麽拼在一起的？它表面的質地實在太均勻了，看不到絲毫接縫。
“這究竟是……怎麽做的？”師無疆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制作原理。
“這不是石料，這是水泥，一種粘合劑。”周景明笑著過來，向師無疆介紹。
“粘合劑？”師無疆震驚，“可是它看起來就是石頭。”
“它的原料是石頭，經過高溫熔化，會變成漿糊狀，黏性很強，可以把不規則的赤月河原石粘在一起，幹透之後，摸起來就像一整塊石頭一樣。”周景明介紹道，“師師傅，您看這邊。”
師無疆在周景明的指引下，繞到水泥臺子另外一邊，看到了嵌在水泥中大大小小的赤月河原石。
師無疆恍然大悟。
原來這並不是一整塊巖石，而是用像石頭一樣的粘合劑、把許多原石黏在一起、再抹平表面之後形成的建築材料！
“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粘合劑，”師無疆驚嘆道，“聞所未聞，祖上傳下的秘籍裏也沒有提到過。”
不過，世界之大，無奇不有，周景明又是天上來的仙人，仙界有更先進的建造技術很正常。
師無疆立刻轉換了態度，不再像之前那樣托大，而是認真地詢問了這種粘合劑的配料、制作工藝和使用方法。
周景明掩去了一些核心信息，只告訴師無疆在建城墻時用得上的信息，比如水泥制作之後，需要經常攪拌，否則就會凝結，最好現做現用等等。
師無疆也明白，周景明和他非親非故，當然不會像親爺爺一樣傾囊相授。
“我明白了，不過我還需要測試一下水泥的強度。”師無疆聽完之後，對周景明說，“明天中午就能徹底幹透嗎？”
“是的。”周景明答道。
“很好，我們先按照你給的信息來設計建造方案，如果有出入，再做調整。”師無疆從善如流，很容易地接受了效率更高的新方案，並且沒有再提從龍爪宮進貨的事。
這就是實戰型人才啊。
師無疆在中心空地上走了一圈，看過原石，拿到所有需要考慮的數據，回到營帳去出方案。
周景明這邊輕松下來，看來，水泥測試在師無疆這裏是通過了。
現在就是要考慮下一步進度，城墻開始建造之後，他們需要足夠的水泥及時運送到指定地點，儲蓄水泥的池子、運輸水泥的小車還有桶、抹水泥的抹子，都需要提前準備起來。
這些輔助工具，做起來也不是小工程。
運輸水泥的小車可以用現有的板車改造，在上面增加抗高溫、防腐的樹脂材料制作的車鬥。
抹水泥的抹子，理論上應該用打磨光滑的圓鋼，現在沒有這種條件，只能用打磨平整的鐵器代替。
樹脂材料制品可以用3D打印機解決，鐵器卻需要佟九幫忙鍛造。
也就是說，想把水泥投入到實際應用中，必須先煉鐵。
……
“嘩啦——”
周景明將裝了滿滿一筐的靈石倒在佟九床上。
佟九看著靈石，省略了推辭環節，直接問：“這次要做什麽？”
“煉鐵！”周景明得寸進尺地說道。
反正佟九都可以搞定。
佟九思索了片刻，道：“現在的窯爐做不到，必須建新的。”
“我知道，煉鐵需要高爐。”周景明道，“和鼓風機。”
還有時間。
但是沒辦法，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。
兩天後，六米高的熔爐建成了，以動物腹膜為原料的手動鼓風機也制成了。
中心空地從聚餐地點，變成相天居的露天工廠。
相辰撥出一批柴刀，專門用來熔煉鐵制品。
佟九控制火焰，將軟化的鐵重新塑形，打造成平整的水泥抹子，固定車鬥的鐵條，挖掘土石的十字鎬頭。
另外一邊，師無疆也根據新的建築材料，設計出城墻圖紙，帶著專業的建造工具，開始挖掘地基了。
計算、設計這種難度很大的工作，相氏族人基礎不足，很難學會，但是實際施工，做體力活，對他們來說並不難。
周景明叫精壯族人都去工地支援，不會就站在旁邊看著學，多少學會一點建造技術。
族人們也樂得學會一技之長，要知道，在赤月城的人力市場裏，會建房子的工匠是價格很高的，不下於會冶鐵的工匠。
籌備多日，地基打完，城墻建造工程地面部分終於開始動工。
師無疆站在木頭搭建的腳手架上，向眾人發起動援。
當他提到“我們要建成長達五十丈，高達四丈，上能跑馬過車的相天居城墻”時，相氏族人們不約而同發出轟然的歡呼聲，整個相天居都沸騰起來。
糧食管夠，人力管夠，如火如荼的建設持續了十天，巍峨挺立的相天居城墻封頂了。
它南起赤月河，北至橫斷山，將相天居牢牢保護在環山腹地之中。
中部設有一丈五尺高的城門，可容兩駕馬車並排通過。
城門兩側各有一道石梯，方便巡邏人員上下。
城墻南北兩端設置防禦碉堡，把守邊緣地帶，碉堡後側，城墻呈斜坡式下降，可供馬車上下。
城墻落成之後，相天居的族人們沈浸在狂喜之中，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城墻下面，摸摸堅固的石壁，然後才去草叢裏尿尿。
“師師傅，我們相天居的城墻能建得這麽好，實在是太感謝你了！”
竣工那一天，師無疆帶著相氏部族的老人們登上城墻，觀賞城墻頂上的風景。
相爺爺激動地聲音發顫，拉住師無疆的手，連連表達感激之情。
“老族長客氣了，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，”師無疆扶住相爺爺，“相天居的城墻能建得這麽好，也是我沒有想到的。”
他說罷，看向站在相爺爺身後的周景明和相辰。
“相天居確實臥虎藏龍，是我沒想到的，如果往後還有機會的話，希望能做更多交流。”師無疆坦率地說道。
“這當然可以，我們也希望跟您多多學習。”相辰以族長身份表態。
“既然如此，我的任務也完成了，”師無疆說道，“是該告辭的時候了。”
無論相氏族人如何挽留，師無疆都不肯多待，他還得回二太子那裏覆命，不敢在外面多停留。
“不必送了，就在城墻上目送吧。”師無疆笑道。
站在相天居的城墻上，可以一直看到很遠的地方。
師無疆的馬車駛出城門，沿著河堤遠去。
相爺爺扶著墻垣，眺望遠方，不知不覺間，臉上已老淚縱橫。
“相宿、相寧，你們看到了嗎，相天居現在也有城墻了……”相爺爺對著空中喃喃，“我們再也不會受人欺負了。”
……
是夜，龍爪宮。
身披火狐裘衣，手持辟火珠的二太子師襄走在通往大太子寢宮的長廊中，巨大的宮門徐徐開啟，引路侍者停下腳步。
“二殿下，請進。”侍者說道，“請快點，大殿下已經等不及了。”
明明時間還沒有過去半句話功夫，大太子就已經等不及了，如果放在別的賓客身上，可能會無法理解，但師襄太熟悉大太子的脾氣，侍者說的是實在話。
“多謝了。”師襄翹起嘴角，取下小指上的金環，放進侍者手心裏，一搖一擺地走進寢宮。
寢宮裏的裝潢和外面完全不一樣，四壁都是嶙峋的石頭，沒有任何裝飾品，只在地面上放置了幾塊赤晶壘成的光源，照亮上面寬闊的空間。
地面上沒人。
師襄往上看去，只見一頭至少有七米長的金色巨龍，盤在高聳的石窟頂上，巨大的龍頭垂下來，無聊地吹著龍須玩。
“大殿下，真是好雅興啊，自己在寢宮裏變形玩，怪不得拍賣會沒見你。”師襄笑吟吟地說道。
巨龍噴出一絲龍炎，掀開眼皮，露出金燦燦的瞳仁，盯向下方地面上渺小的紅影。
“誰去拍賣會那麽無聊的地方，老子才不去。”青年男聲帶著被慣壞的任性，“太無聊了，見鬼的永夜，見鬼的親戚結婚——老三究竟什麽時候大婚？宮裏有信兒了嗎？”
“沒有，不過，老三現在可忙呢。”師襄眼中閃過不懷好意的笑意。
“他當然忙！”大太子惱火地噴出一大股火焰，把石頭都燒紅了，火焰紛紛落下，像雨一樣，卻都避過了師襄，不是因為感人的兄弟情，而是因為師襄提前準備了辟火珠，“那可是活生生的仙人媳婦，心甘情願跟他做夫妻——爹爹為什麽不賜婚給我，要賜婚給那個廢物？”
說到這一點，師襄臉色微滯，笑不出來，他也有同樣的隱痛，如果尊上把那位姓周的仙人賜婚給他，他保證遣散身邊的鶯鶯燕燕，重新做人。
“大殿下，你猜錯了，老三不是忙那個，我看他們兩個感情不怎麽樣，可能是強扭的瓜不甜吧。”師襄夾帶了一些私貨。
“為什麽強扭的瓜不甜？”一道金光閃過，石窟頂的巨龍不見了，地面上多出一個穿著明黃色衣衫的青年，這青年身量高大，上肢尤為健碩，胸膛撐得領口敞開，露出半邊隆起的輪廓，他絲毫不以為怪，大喇喇地走向師襄。
師襄已經無數次對自己說“我已經習慣了”，但還是沒能無視大太子充滿壓迫性的身軀，他不得不在腦海內回憶周景明給他塑的那尊像，沒錯，他的身材沒有那麽差嘛，素不相識的周景明肯定是客觀看待他的，所以他沒必要在大太子面前感到自卑。
而且，最重要的是，他的智力比大太子高多了，如果能把一半智力換成胸肌，他有信心在兩方面同時超過大太子。
“這不重要，大殿下，重要的是，相天居建了新的城墻。”師襄終於說出這次來的主要任務——通風報信。
其實他也不是那麽奸詐的人啦，不是要故意挑動大太子和相辰鬥爭，只是，相辰這次用了他的人，如果他不早點把自己摘出來，以後就說不清楚了。
“哦？”大太子不以為然，“建就建唄，城墻又防不住老子。”
“據說他們這次用了新的材料，建得比赤月城的城墻還要厲害，無疆跟我說，相天居裏臥虎藏龍，他過去基本都沒沒派上用場。”師襄行雲流水般地說道。
“一幫廢物，病秧子，哪來的龍？”大太子嗤笑一聲，“他們不會以為這樣就能不挨捶吧？前兩天龍老還跟我說，要逗他們玩玩……”
師襄等著他嘲完。
誰知，大太子說到一半卻忽然不說話了。
兩人瞪著眼睛，互相看了一會兒，大太子道：“奇怪，龍老呢？”
很好，終於聊到這了。
但是這個話題不歸師襄管，他雖然消息靈通，能給大太子正確答案，可是對他沒有任何好處的事，他更願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。
“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，相天居建城墻了，以後再想搶掠他們，沒那麽容易了。”師襄說道，“反正我通知過你，你要碰一鼻子灰，不能賴我，記得。”
師襄拔腿就走，順便把魔力註入辟火珠，把防禦層撐到最大。然而，直到他走出寢宮，大太子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。
空蕩蕩的寢宮裏，黃衫青年抓了抓頭發。
“……奇怪，龍老去哪了？”
……
夜深，魔宮。
大太子向來是想到什麽就幹，龍老不見了，那就找龍老。
可是他不知道該去哪裏找，想來想去，還是來了魔宮。
“我爹出關了嗎？”一進宮門，劫魔迎面走來，大太子開口便問。
“尊主大人仍在閉關，還沒有通知寂天。”劫魔答道。
“哦。”大太子掉頭便走。
“等等，”劫魔叫住他，“大殿下深夜來魔宮，就是為了問這個？”
“哦對。”大太子一拍腦袋，想起來這次來的主要目的，他回轉身來，盯著劫魔，“劫魔叔，你能幫我看看龍老去哪兒了，我找不到他了。”
“大殿下，你問對人了。”劫魔憑空幻化出一張黑色石碑，雙手呈給大太子，“龍老，就在這裏。”
大太子奇怪劫魔幹嘛給他看懲罪罰惡碑，難道龍老犯了事兒不成？他仔細一看，金色的眼睛瞪大了。
龍老還真的犯事了，犯的事還不小，捏造債務，挑釁他族，放火燒毀他族營帳，攻擊他族高齡高人……看起來簡直十惡不赦，而且手段還特別卑|鄙猥瑣。
確實是龍老的風格。
只有一件事很意外，龍老從來沒被抓住過，這次卻被抓了個正著，罪證、人證俱全，直接投放劫灰荒原，流放十年。
“龍老……”大太子咽了口唾沫，“已經走了？”
“還沒有，他現在關在魔窟地獄，明天就送走了，趕巧，您還可以見他一面。”劫魔笑瞇瞇道。
魔窟地獄是魔宮羈押罪犯的地方，令魔聞風喪膽，連大太子都不太願意來這。
但是沒辦法，這可能是龍老的最後一面了。
劫灰荒原那種地方……只有爹爹和他這樣厲害的大魔，才有可能獨自生存下來，龍老年事已高，可能沒什麽希望了。
不過，大太子並不埋怨劫魔，判罰之中都有定數，這也不是劫魔能決定的。
他只是憤恨相天居！
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，給他留下如此奇恥大辱，還假惺惺修什麽城墻？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逃過他的制裁？
他最討厭外面撿來的野孩子了，那麽弱，又那麽會裝可憐，在爹爹面前占盡寵愛，還不肯在他這裏吃一點虧！
“大殿下……”
終於，大太子在魔骨地牢裏見到了虛弱得就像一灘爛泥的龍老，他睜大金色的眼睛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團破獸皮包裹的枯瘦身軀，就是龍老。
“……”惱怒化成火，在大太子血管中鼓動起來了，他註視著龍老，仔仔細細打量著他身上的每一處，把他此刻的形象深深烙進記憶裏。
龍老氣息虛弱，跟他斷斷續續說了很多，他都耐著性子等他說完。
末了，龍老的頭垂下去，親吻他腳前的地面。
“龍老，你放心去，我會替你血洗相天居。”大太子一字一頓道。
龍老哆嗦了一下，差點背過氣去，敢情他說了這麽多，大殿下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啊！
龍老的反應有些不對，大太子意外地低頭看來。
龍老費力地從魔骨柵欄裏把手伸出來，忍著刮骨般的疼痛，抓住大太子的褲腳。
“不可啊……大殿下！那周景明、尤為奸詐！萬萬不可上了他的當！”龍老聲嘶力竭地喊道，“您一定不能親自去，更不能化成原形！！”
“周景明是誰？”大太子疑惑。
龍老吐出一口血，咳嗽道：“您忘了……是天上派來和親的……仙人……”
“啊，原來是他，他很厲害嗎？”大太子的眼睛亮起來，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了。
“那倒……沒看出來……但他尤為奸詐！”龍老激動地叫道，“您一定要避免和他正面交鋒……咳咳，不過，屬下有一計……”
龍老示意大太子蹲下來一點，他實在喊不動了。
大太子蹲下來，手臂搭在膝蓋上。
“大殿下……屬下養了一群西海死士，就在赤月城西伏鱗客棧，您可以派他們去……偽裝成流竄進幽炎結界的流|氓，沒有人能通過他們追到您。”
大太子認真聽著。
“他們血洗相天居後，就會自殺，因果就此斬斷，劫魔老兒也無法給您定罪……嘿嘿，嘿嘿。”龍老咬牙切齒地笑了起來，“還、還有周景明，您、您千萬不能饒過他，一定要把他千刀萬剮，方能洩我心頭之恨！”
說罷，龍老頭一歪，吐出一口血，倒在地上。
大太子瞳孔驟縮，不敢置信地握住龍老伸在外面的那只手，那只手簡直瘦得全是骨頭，捏起來還會咯咯響。
“疼、疼疼疼疼。”龍老抽|搐了一下，又醒了過來。
見大太子正慌張地捏著他的手，龍老的眼眶濕潤了，他安撫性地撓了撓大太子手心：“別怕，大殿下，沒了龍老，您也是神威無敵的大殿下，將來，龍爪宮……還要等你去振興，一統三界，震懾蒼生……可惜，龍老看不到那一天了……”
龍老的聲音低下去，不知何時，老淚已鋪滿臉頰。
……
周景明站在河堤上，遠遠望著城墻上的火光，那是值夜班的城防衛隊，正擎著火把走來走去。
城墻建好第一天，大家還處在亢奮中，搶著要上城墻巡邏，相辰沒辦法，只好通過一系列沒必要的競賽，篩掉過多的報名者，留下小部分卷王，讓他們上城墻站崗。
河上的風還是挺大的，周景明站了一會兒，就往下面草地上走。
下到草地上，他又忍不住擡頭看，心中暗暗雀躍，這高12米的城墻，真是他參與建設的，他只是一個手工愛好者啊，以前在現代，頂多做做樂高城墻，哪裏敢想，有一天他會參與建設真正的城墻。
巨大的建築物橫亙在那裏，讓人非常心安。
以前在現代也不會有這種感覺，因為國土廣大，安全感還是很強的，觸目所及，也見不到防禦工事，也不會有隨時被外族襲擊的不安感。
到了這裏，周景明才深切感受到，馬斯洛需求的第一層是安全感，沒有安全感，吃不香睡不好，幹什麽都心慌意亂的。
現在，安全感有了，他又可以回去美美睡大覺了。
“景明，你在這裏。”相辰的聲音從河堤上傳來。
周景明擡起頭，看見他跳下來，跑了兩步，輕快地來到跟前，綠瑩瑩的眼睛在暗夜裏泛著流光：“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城墻轉轉？”
噗。這都第幾次了。
“我想回去休息。”周景明笑道，“時間不早，你也該歇下了，這幾天忙得腳不點地，巡邏的任務就交給其他人吧。”
“我不累，”相辰立刻說道，很快，他意識到什麽，打量著周景明，“景明，你肯定累了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走兩步就到了。”周景明笑著指指營帳那邊，朝相辰擺擺手，“你也快回去休息吧！”
周景明轉過頭，徑直走回營帳。
他本想泡個熱水澡冷靜冷靜，可是佟九好像休息了。
周景明便拿出靈石，自己吸了些靈力，點燃木炭，準備燒水。
可是，水桶不見了。
周景明在佟九經常放水桶的那幾個地方找了找，都沒找見，他實在沒辦法，只好去佟九營帳裏看看。
營帳裏烏漆嘛黑的，沒動靜，佟九可能睡下了，修煉過的人呼吸很輕，睡覺也不打鼾，這倒也沒什麽奇怪。
周景明本想退出去，但是想泡澡的沖動戰勝了理智，他用火靈放出一個小火苗，幽幽地照亮營帳一角。
水桶！
周景明如願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水桶！
“嘩啦”——
營帳裏面傳來水聲，周景明嚇了一跳，他往後退了一步，手中的火苗正對著營帳內部。
略顯狹小的浴桶內，高大的男人沈默地泡在裏面，濕潤的長發一綹綹垂下來，散亂地沾在結實的頸間、寬闊的肩膀上，比起那副充滿壓迫感的身軀，被散發遮住半邊的臉頰倒顯得有些秀氣。
“對不起！”周景明一把捏滅小火苗，向浴桶方向九十度鞠躬，“打擾了，請繼續！”
營帳入口的簾子“嘩”地飛起來又落下去，周景明落荒而逃。
出來之後，周景明仍然尷尬不已，原地打轉一陣，才稍微緩解，返回自己營帳。
佟九竟然自己一個人摸黑泡澡。
也不出聲。
沒想到，是個會享受的人呢。
作者有話說：
佟九：這樣蹲在熱水裏究竟有什麽樂趣，試一試。
佟九：好擠。
遭遇闖空門。
佟九：……（忘了帶臉）
晚了，但七點四十也是七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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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。◎
磚塊已經燒好了, 接下來，就是按照程序搭建窯爐。
佟九用木炭在地上畫出地基的形狀，青壯族人們按照畫線的位置壘磚塊，每隔一層, 就抹上一層砂漿, 務求不留縫隙。
一座長方形的窯體加上一側圓柱形的通風煙囪逐漸壘起來。
到了中午, 相辰陪著師無疆，路過此處，看見坐落在中心空地上的窯爐，不由自主被吸引過來。
“這是什麽？”相辰看見一邊是方形，一邊是圓柱形的“房子”, 十分好奇。
“小心, 砂漿還沒幹。”周景明牽著相辰的衣角, 將他帶到一邊, 和新建築保持一定距離。
“這是做什麽用的？”相辰好奇地問。
“這是用來燒制材料的爐子吧？”師無疆倒是看出來了。
“不錯，這是窯爐，”周景明笑道，“用來煉制粘合劑的。”
師無疆聽到粘合劑, 楞了一下，似乎不理解什麽粘合劑制作起來工序如此覆雜。
“等明天燒制出來，再請師師傅看看。”周景明說道。
師無疆點點頭。
“這是你們燒的磚塊。”師無疆的註意力轉移到建城墻所需的核心建築材料上。
“是的，這是用木炭燒的。”周景明介紹道。
“嗯……”
巡視過一遍後，師無疆給出評價，規整是足夠規整了，但還不夠結實。
“建爐子是可以, 但建城墻, 還是有些輕薄。”師無疆客觀地說道。
周景明本來就沒打算用磚塊建城墻, 不過，他沒有反駁師無疆，而是進一步詢問，怎樣才能利用本地材料把磚塊燒得更結實。
師無疆也毫無保留地告訴周景明，太工制作城墻磚的原料包括哪些，其中關鍵的是一種可以附魔的石頭，是從西海運送回來的。
“可以附魔的石頭？”
“不錯，這種石頭能吸附魔力，定期在裏面註入堅甲或千斤墜效果的魔力，城墻就會堅不可摧。”師無疆解釋道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周景明恍然，“那種附魔的石頭從什麽渠道可以買到呢？”
師無疆笑道：“地下拍賣場偶爾會有，不過，現在越來越罕見了，赤月城裏有名有姓的人家，都把西海石用的差不多。”
周景明遺憾。
“不過，咱們南邊山上的石頭也有一定附魔效果，沒有西海石對魔力的吸附效果那麽好，西海石註入一次魔力，可以穩固十年，南山石只能穩固一年。”
在師無疆的示意下，周景明看向南邊的山巒，那些山高大巍峨，看起來像是花崗巖結構的，應該很難炸碎，石頭的采集難度很高。
“如果你們沒有南山石的話，可以去龍爪宮買一些。”師無疆說道。
周景明和相辰臉色都是一滯。
師師傅，您不要坑我們啊！您不知道我們建城墻，就是為了防龍爪宮嗎？
很顯然，師無疆臉上坦然的神色，表明他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技術人員，根本不知道相天居和龍爪宮的過節。
“師師傅，您放心，在建築材料方面，我們已經有所準備，不需要用附魔材料。”周景明說道。
“哦？”師無疆似乎不大相信，他的目光落在窯爐上，“不知道你們要用什麽材料，不過，如果是這種磚頭和砂漿，那肯定是不行的。”
“我們的材料肯定沒問題，只要師師傅您能設計出合理的建築方案，”周景明強調“合理”，“我們相信師師傅的能力，通過結構本身就可以保證平衡穩固，不需要借助額外的魔力。”
師無疆摸了摸茂盛的絡腮胡：“當然……我會盡力的。”
太工將建造術傳給師無疆之時，第一句便告訴他，建造術就是不依靠魔力，以自然之力對抗自然之力的技術。
師無疆本來對周景明的“偷工減料”有些不滿，但是，聽到末一句，卻觸動了他的好勝心——設計一座不依靠魔力的城墻，來表達純粹的對建造術的頌讚。
周景明聽到師無疆的承諾，松了口氣。
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剛買了房，手頭很緊的業主，要求裝修公司以最低的成本裝出最炫的效果，而且還要安全穩定、堅固耐用。
一般裝修公司聽到這話，可能會笑上一笑，回頭拼命偷工減料，叮囑工頭只要驗收的時候別裂開就行。
但師無疆是對建築有信仰的人，他說盡力就是真盡力。
周景明相信他。
“但是，建城墻的時候你也不要給我拿這種次等貨色過來。”師無疆指著佟九用木炭燒的磚頭。
佟九：……
相辰帶著師無疆去丈量數據，暫且不提。
被diss一通的周景明，繼續積極樂觀地呼喚大家上工，燒制水泥。
一車車石灰石、黏土和砂漿推進窯爐中，木炭也擺放到合適的位置，佟九面對窯爐通風口，施放火靈，窯爐裏很快騰起火光。
他一邊看火，一邊提升溫度，直到石灰石開始融化。
不過半個時辰，水泥燒好了。
佟九打開窯爐一側的小門，等到煙氣散盡，他走進去查看燒制情況：“竹桶給我。”
佟九拎著一桶水泥出來，放在空地上，族人們聚攏來看。
只見桶中是糊糊一樣的灰色物質，看起來就像融化的石頭。
“這就是用來建城墻的水泥嗎？”
“看起來軟乎乎的。”
“建起來的城墻會像炎髓花瓣一樣彈彈的嗎？”
族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，因為最後一個奇思妙想而哈哈大笑起來。
一個魔人趁著眾人不備，把手伸進去，抓了兩把，被燙得嗷嗷直叫。
“大家不要用手碰水泥！”周景明連忙提醒。
那名被燙到的魔人痛苦地舉著黏糊糊的手，跑去找太姑施救。
看到前車之鑒，其他族人自然不敢再拿自己的手冒險。
不過，對水泥的好奇，讓他們仍然圍在竹桶周圍。
“相量，相天居裏有沒有柴刀、鐵片之類的東西？側面盡量平整。”周景明跟相量形容。
“有！”相量立刻點頭，相天居雖然不會冶鐵，但以前仙魔盟約沒有訂立的時候，他們會從人間搶鐵制品，現在赤月城的集市裏還有賣鐵制品的。
“有多少？”周景明問，看到相量楞住，知道他一時間答不出，便說道，“有多少拿過來多少。”
“是！”相量轉過身，招呼幾個族人跟他一起去拿。
不一會兒，數十把柴刀扔在地上。
“先拿十把出來用。”周景明說道，他從其中挑出一把，來到盛滿水泥的竹桶前，“我們制作的這種水泥，是用來粘合石頭或者磚塊的，我先給大家演示一遍怎麽用。”
“嗷——”族人們熱烈地呼應道。
在周景明的指揮下，族人們搬來赤月河原石，將相對較小的石料壘成一個四方平面。
周景明拎起竹桶，將水泥倒在石頭表面，再用柴刀壓平水泥，填滿石頭和石頭之間的縫隙。
“再來。”周景明招呼道。
族人們又往水泥上面壘了一層石料。
周景明把桶裏的水泥再倒出來一部分，用柴刀填抹縫隙。
這樣反覆壘了四層，壘出的石臺呈現為下寬上窄的立體梯形，高度到周景明腰部。
周景明拎起柴刀，將水泥細細填滿每個側面，最後做了一次平整處理。
“好了。”他吐出一口氣，將柴刀交給相量，讓他用樹枝把上面的水泥刮幹凈。
族人們盯著石頭和水泥搭起來的臺子，一個個眼中閃爍著好奇。
“記得，在水泥晾幹之前，不要動它。”周景明說道。
“多久能晾幹呢？”“晾幹以後，石頭不會掉下來吧？”“用黏土的話就會掉下來，我試過。”
族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。
“完全幹透需要一天吧。”周景明道，“明天中午就可以動了。”
說著，周景明讓相量帶人拉個警戒線，把水泥臺子四邊圍起來，提醒路過的族人不要碰。
其實，做到這一步，有些經驗的族人就看出來了，水泥的粘合性非常強，形狀不規則的赤月河原石，即便撿大小差不多的，堆在一起，也容易塌方，更不要說堆成這種有棱有角的四方形。
可是抹上水泥之後，這些石料卻能穩固的粘結在一起。
這比砂漿、黏土的粘合性都要強！
而且，它還能塑形，能抹出整齊的邊和鋒銳的角。
只是不知道完全晾幹以後會變成什麽樣，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黏性強大。
相量帶著兩個手腳麻利的魔人，用樹枝立起圍欄，將石臺圍在中間，又在上面掛了獸皮，寫下意味著“警戒”的魔文。
周景明退在一邊，欣賞著他做出來的水泥臺子，他這刮膩子的手法真是專業，就算沒有金屬抹子，也能抹得這麽平整，將來可以再做四個石凳，沒事就可以上桌搓麻將了。
當然，周景明做這個水泥臺子，不是為了搓麻將。
而是為了展示給師無疆看。
讓師師傅知道，他推薦的新型粘合劑，絕對是建築史上一大裏程碑，可以顛覆現有城墻的設計理念，不必追求磚塊的規整堅固，因為它能把更為堅硬的天然原石粘在一起。
只需要一個小時，水泥表層就能凝固，六個小時，裏層凝固，雖然說完全幹透需要一兩天，但用來展示給師無疆足夠了。
……
晚些時候，師無疆帶著學徒和雜役們來到中心空地上，依舊是相辰陪同。
“這麽快就做出來了？”師無疆一路走，一路嗓門洪亮地發出質疑，“不會還是早上那套吧？”
他的聲音遠遠就飄來了。
“三太子，我負責任地跟你說，你們那個磚塊和砂漿不能用來建城墻——”
周景明這邊的族人聽著都有點尷尬。
“師師傅，你可能不相信，景明他什麽都會。”相辰孜孜不倦地強調，“如果不是他有十全的把握，不會這樣堅持用他的材料的。”
“呵呵，三太子，這樣的話我以前在淩波居經常聽，二太子每次吹的人還不一樣，但是我跟你說，不行就是不行。”師無疆一副經驗很豐富的樣子。
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過來了，看到地面上仍然是之前那些磚頭，並沒有多出新的材料，師無疆不由得皺眉。
“周尊者，你說的建城墻的新材料呢？”
“在這裏。”周景明示意相量打開圍欄。
相量掀起獸皮，搬開圍欄的一面，將裏面的石臺露出來。
時間已經過去3-4個小時，石臺表面的水泥晾幹了，看起來渾然一體，就像天然形成的巖石一樣，只是形狀過於規整，很難想象自然界中會有這樣的東西。
“這是……你做的石料？”師無疆大吃一驚，顧不得什麽尊嚴面子，立刻快步上前查看。
“小心，現在還不能碰！”相量盡職地提醒道，“明天才能徹底晾幹！”
聽到這話，師無疆確信了，這就是人工制成的石料，怎麽會，這樣巨大，這樣規整？難以想象，這是用什麽制成的，如果每一塊磚都做得這麽大，那城墻建起來以後，該多麽恢弘，多麽壯觀！
他跨過圍欄，靠近水泥臺子，仔細地觀察著表面——竟然看不出這塊巨大的石料是怎麽拼在一起的？它表面的質地實在太均勻了，看不到絲毫接縫。
“這究竟是……怎麽做的？”師無疆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制作原理。
“這不是石料，這是水泥，一種粘合劑。”周景明笑著過來，向師無疆介紹。
“粘合劑？”師無疆震驚，“可是它看起來就是石頭。”
“它的原料是石頭，經過高溫熔化，會變成漿糊狀，黏性很強，可以把不規則的赤月河原石粘在一起，幹透之後，摸起來就像一整塊石頭一樣。”周景明介紹道，“師師傅，您看這邊。”
師無疆在周景明的指引下，繞到水泥臺子另外一邊，看到了嵌在水泥中大大小小的赤月河原石。
師無疆恍然大悟。
原來這並不是一整塊巖石，而是用像石頭一樣的粘合劑、把許多原石黏在一起、再抹平表面之後形成的建築材料！
“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粘合劑，”師無疆驚嘆道，“聞所未聞，祖上傳下的秘籍裏也沒有提到過。”
不過，世界之大，無奇不有，周景明又是天上來的仙人，仙界有更先進的建造技術很正常。
師無疆立刻轉換了態度，不再像之前那樣托大，而是認真地詢問了這種粘合劑的配料、制作工藝和使用方法。
周景明掩去了一些核心信息，只告訴師無疆在建城墻時用得上的信息，比如水泥制作之後，需要經常攪拌，否則就會凝結，最好現做現用等等。
師無疆也明白，周景明和他非親非故，當然不會像親爺爺一樣傾囊相授。
“我明白了，不過我還需要測試一下水泥的強度。”師無疆聽完之後，對周景明說，“明天中午就能徹底幹透嗎？”
“是的。”周景明答道。
“很好，我們先按照你給的信息來設計建造方案，如果有出入，再做調整。”師無疆從善如流，很容易地接受了效率更高的新方案，並且沒有再提從龍爪宮進貨的事。
這就是實戰型人才啊。
師無疆在中心空地上走了一圈，看過原石，拿到所有需要考慮的數據，回到營帳去出方案。
周景明這邊輕松下來，看來，水泥測試在師無疆這裏是通過了。
現在就是要考慮下一步進度，城墻開始建造之後，他們需要足夠的水泥及時運送到指定地點，儲蓄水泥的池子、運輸水泥的小車還有桶、抹水泥的抹子，都需要提前準備起來。
這些輔助工具，做起來也不是小工程。
運輸水泥的小車可以用現有的板車改造，在上面增加抗高溫、防腐的樹脂材料制作的車鬥。
抹水泥的抹子，理論上應該用打磨光滑的圓鋼，現在沒有這種條件，只能用打磨平整的鐵器代替。
樹脂材料制品可以用3D打印機解決，鐵器卻需要佟九幫忙鍛造。
也就是說，想把水泥投入到實際應用中，必須先煉鐵。
……
“嘩啦——”
周景明將裝了滿滿一筐的靈石倒在佟九床上。
佟九看著靈石，省略了推辭環節，直接問：“這次要做什麽？”
“煉鐵！”周景明得寸進尺地說道。
反正佟九都可以搞定。
佟九思索了片刻，道：“現在的窯爐做不到，必須建新的。”
“我知道，煉鐵需要高爐。”周景明道，“和鼓風機。”
還有時間。
但是沒辦法，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。
兩天後，六米高的熔爐建成了，以動物腹膜為原料的手動鼓風機也制成了。
中心空地從聚餐地點，變成相天居的露天工廠。
相辰撥出一批柴刀，專門用來熔煉鐵制品。
佟九控制火焰，將軟化的鐵重新塑形，打造成平整的水泥抹子，固定車鬥的鐵條，挖掘土石的十字鎬頭。
另外一邊，師無疆也根據新的建築材料，設計出城墻圖紙，帶著專業的建造工具，開始挖掘地基了。
計算、設計這種難度很大的工作，相氏族人基礎不足，很難學會，但是實際施工，做體力活，對他們來說並不難。
周景明叫精壯族人都去工地支援，不會就站在旁邊看著學，多少學會一點建造技術。
族人們也樂得學會一技之長，要知道，在赤月城的人力市場裏，會建房子的工匠是價格很高的，不下於會冶鐵的工匠。
籌備多日，地基打完，城墻建造工程地面部分終於開始動工。
師無疆站在木頭搭建的腳手架上，向眾人發起動援。
當他提到“我們要建成長達五十丈，高達四丈，上能跑馬過車的相天居城墻”時，相氏族人們不約而同發出轟然的歡呼聲，整個相天居都沸騰起來。
糧食管夠，人力管夠，如火如荼的建設持續了十天，巍峨挺立的相天居城墻封頂了。
它南起赤月河，北至橫斷山，將相天居牢牢保護在環山腹地之中。
中部設有一丈五尺高的城門，可容兩駕馬車並排通過。
城門兩側各有一道石梯，方便巡邏人員上下。
城墻南北兩端設置防禦碉堡，把守邊緣地帶，碉堡後側，城墻呈斜坡式下降，可供馬車上下。
城墻落成之後，相天居的族人們沈浸在狂喜之中，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城墻下面，摸摸堅固的石壁，然後才去草叢裏尿尿。
“師師傅，我們相天居的城墻能建得這麽好，實在是太感謝你了！”
竣工那一天，師無疆帶著相氏部族的老人們登上城墻，觀賞城墻頂上的風景。
相爺爺激動地聲音發顫，拉住師無疆的手，連連表達感激之情。
“老族長客氣了，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，”師無疆扶住相爺爺，“相天居的城墻能建得這麽好，也是我沒有想到的。”
他說罷，看向站在相爺爺身後的周景明和相辰。
“相天居確實臥虎藏龍，是我沒想到的，如果往後還有機會的話，希望能做更多交流。”師無疆坦率地說道。
“這當然可以，我們也希望跟您多多學習。”相辰以族長身份表態。
“既然如此，我的任務也完成了，”師無疆說道，“是該告辭的時候了。”
無論相氏族人如何挽留，師無疆都不肯多待，他還得回二太子那裏覆命，不敢在外面多停留。
“不必送了，就在城墻上目送吧。”師無疆笑道。
站在相天居的城墻上，可以一直看到很遠的地方。
師無疆的馬車駛出城門，沿著河堤遠去。
相爺爺扶著墻垣，眺望遠方，不知不覺間，臉上已老淚縱橫。
“相宿、相寧，你們看到了嗎，相天居現在也有城墻了……”相爺爺對著空中喃喃，“我們再也不會受人欺負了。”
……
是夜，龍爪宮。
身披火狐裘衣，手持辟火珠的二太子師襄走在通往大太子寢宮的長廊中，巨大的宮門徐徐開啟，引路侍者停下腳步。
“二殿下，請進。”侍者說道，“請快點，大殿下已經等不及了。”
明明時間還沒有過去半句話功夫，大太子就已經等不及了，如果放在別的賓客身上，可能會無法理解，但師襄太熟悉大太子的脾氣，侍者說的是實在話。
“多謝了。”師襄翹起嘴角，取下小指上的金環，放進侍者手心裏，一搖一擺地走進寢宮。
寢宮裏的裝潢和外面完全不一樣，四壁都是嶙峋的石頭，沒有任何裝飾品，只在地面上放置了幾塊赤晶壘成的光源，照亮上面寬闊的空間。
地面上沒人。
師襄往上看去，只見一頭至少有七米長的金色巨龍，盤在高聳的石窟頂上，巨大的龍頭垂下來，無聊地吹著龍須玩。
“大殿下，真是好雅興啊，自己在寢宮裏變形玩，怪不得拍賣會沒見你。”師襄笑吟吟地說道。
巨龍噴出一絲龍炎，掀開眼皮，露出金燦燦的瞳仁，盯向下方地面上渺小的紅影。
“誰去拍賣會那麽無聊的地方，老子才不去。”青年男聲帶著被慣壞的任性，“太無聊了，見鬼的永夜，見鬼的親戚結婚——老三究竟什麽時候大婚？宮裏有信兒了嗎？”
“沒有，不過，老三現在可忙呢。”師襄眼中閃過不懷好意的笑意。
“他當然忙！”大太子惱火地噴出一大股火焰，把石頭都燒紅了，火焰紛紛落下，像雨一樣，卻都避過了師襄，不是因為感人的兄弟情，而是因為師襄提前準備了辟火珠，“那可是活生生的仙人媳婦，心甘情願跟他做夫妻——爹爹為什麽不賜婚給我，要賜婚給那個廢物？”
說到這一點，師襄臉色微滯，笑不出來，他也有同樣的隱痛，如果尊上把那位姓周的仙人賜婚給他，他保證遣散身邊的鶯鶯燕燕，重新做人。
“大殿下，你猜錯了，老三不是忙那個，我看他們兩個感情不怎麽樣，可能是強扭的瓜不甜吧。”師襄夾帶了一些私貨。
“為什麽強扭的瓜不甜？”一道金光閃過，石窟頂的巨龍不見了，地面上多出一個穿著明黃色衣衫的青年，這青年身量高大，上肢尤為健碩，胸膛撐得領口敞開，露出半邊隆起的輪廓，他絲毫不以為怪，大喇喇地走向師襄。
師襄已經無數次對自己說“我已經習慣了”，但還是沒能無視大太子充滿壓迫性的身軀，他不得不在腦海內回憶周景明給他塑的那尊像，沒錯，他的身材沒有那麽差嘛，素不相識的周景明肯定是客觀看待他的，所以他沒必要在大太子面前感到自卑。
而且，最重要的是，他的智力比大太子高多了，如果能把一半智力換成胸肌，他有信心在兩方面同時超過大太子。
“這不重要，大殿下，重要的是，相天居建了新的城墻。”師襄終於說出這次來的主要任務——通風報信。
其實他也不是那麽奸詐的人啦，不是要故意挑動大太子和相辰鬥爭，只是，相辰這次用了他的人，如果他不早點把自己摘出來，以後就說不清楚了。
“哦？”大太子不以為然，“建就建唄，城墻又防不住老子。”
“據說他們這次用了新的材料，建得比赤月城的城墻還要厲害，無疆跟我說，相天居裏臥虎藏龍，他過去基本都沒沒派上用場。”師襄行雲流水般地說道。
“一幫廢物，病秧子，哪來的龍？”大太子嗤笑一聲，“他們不會以為這樣就能不挨捶吧？前兩天龍老還跟我說，要逗他們玩玩……”
師襄等著他嘲完。
誰知，大太子說到一半卻忽然不說話了。
兩人瞪著眼睛，互相看了一會兒，大太子道：“奇怪，龍老呢？”
很好，終於聊到這了。
但是這個話題不歸師襄管，他雖然消息靈通，能給大太子正確答案，可是對他沒有任何好處的事，他更願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。
“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，相天居建城墻了，以後再想搶掠他們，沒那麽容易了。”師襄說道，“反正我通知過你，你要碰一鼻子灰，不能賴我，記得。”
師襄拔腿就走，順便把魔力註入辟火珠，把防禦層撐到最大。然而，直到他走出寢宮，大太子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。
空蕩蕩的寢宮裏，黃衫青年抓了抓頭發。
“……奇怪，龍老去哪了？”
……
夜深，魔宮。
大太子向來是想到什麽就幹，龍老不見了，那就找龍老。
可是他不知道該去哪裏找，想來想去，還是來了魔宮。
“我爹出關了嗎？”一進宮門，劫魔迎面走來，大太子開口便問。
“尊主大人仍在閉關，還沒有通知寂天。”劫魔答道。
“哦。”大太子掉頭便走。
“等等，”劫魔叫住他，“大殿下深夜來魔宮，就是為了問這個？”
“哦對。”大太子一拍腦袋，想起來這次來的主要目的，他回轉身來，盯著劫魔，“劫魔叔，你能幫我看看龍老去哪兒了，我找不到他了。”
“大殿下，你問對人了。”劫魔憑空幻化出一張黑色石碑，雙手呈給大太子，“龍老，就在這裏。”
大太子奇怪劫魔幹嘛給他看懲罪罰惡碑，難道龍老犯了事兒不成？他仔細一看，金色的眼睛瞪大了。
龍老還真的犯事了，犯的事還不小，捏造債務，挑釁他族，放火燒毀他族營帳，攻擊他族高齡高人……看起來簡直十惡不赦，而且手段還特別卑|鄙猥瑣。
確實是龍老的風格。
只有一件事很意外，龍老從來沒被抓住過，這次卻被抓了個正著，罪證、人證俱全，直接投放劫灰荒原，流放十年。
“龍老……”大太子咽了口唾沫，“已經走了？”
“還沒有，他現在關在魔窟地獄，明天就送走了，趕巧，您還可以見他一面。”劫魔笑瞇瞇道。
魔窟地獄是魔宮羈押罪犯的地方，令魔聞風喪膽，連大太子都不太願意來這。
但是沒辦法，這可能是龍老的最後一面了。
劫灰荒原那種地方……只有爹爹和他這樣厲害的大魔，才有可能獨自生存下來，龍老年事已高，可能沒什麽希望了。
不過，大太子並不埋怨劫魔，判罰之中都有定數，這也不是劫魔能決定的。
他只是憤恨相天居！
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，給他留下如此奇恥大辱，還假惺惺修什麽城墻？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逃過他的制裁？
他最討厭外面撿來的野孩子了，那麽弱，又那麽會裝可憐，在爹爹面前占盡寵愛，還不肯在他這裏吃一點虧！
“大殿下……”
終於，大太子在魔骨地牢裏見到了虛弱得就像一灘爛泥的龍老，他睜大金色的眼睛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團破獸皮包裹的枯瘦身軀，就是龍老。
“……”惱怒化成火，在大太子血管中鼓動起來了，他註視著龍老，仔仔細細打量著他身上的每一處，把他此刻的形象深深烙進記憶裏。
龍老氣息虛弱，跟他斷斷續續說了很多，他都耐著性子等他說完。
末了，龍老的頭垂下去，親吻他腳前的地面。
“龍老，你放心去，我會替你血洗相天居。”大太子一字一頓道。
龍老哆嗦了一下，差點背過氣去，敢情他說了這麽多，大殿下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啊！
龍老的反應有些不對，大太子意外地低頭看來。
龍老費力地從魔骨柵欄裏把手伸出來，忍著刮骨般的疼痛，抓住大太子的褲腳。
“不可啊……大殿下！那周景明、尤為奸詐！萬萬不可上了他的當！”龍老聲嘶力竭地喊道，“您一定不能親自去，更不能化成原形！！”
“周景明是誰？”大太子疑惑。
龍老吐出一口血，咳嗽道：“您忘了……是天上派來和親的……仙人……”
“啊，原來是他，他很厲害嗎？”大太子的眼睛亮起來，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了。
“那倒……沒看出來……但他尤為奸詐！”龍老激動地叫道，“您一定要避免和他正面交鋒……咳咳，不過，屬下有一計……”
龍老示意大太子蹲下來一點，他實在喊不動了。
大太子蹲下來，手臂搭在膝蓋上。
“大殿下……屬下養了一群西海死士，就在赤月城西伏鱗客棧，您可以派他們去……偽裝成流竄進幽炎結界的流|氓，沒有人能通過他們追到您。”
大太子認真聽著。
“他們血洗相天居後，就會自殺，因果就此斬斷，劫魔老兒也無法給您定罪……嘿嘿，嘿嘿。”龍老咬牙切齒地笑了起來，“還、還有周景明，您、您千萬不能饒過他，一定要把他千刀萬剮，方能洩我心頭之恨！”
說罷，龍老頭一歪，吐出一口血，倒在地上。
大太子瞳孔驟縮，不敢置信地握住龍老伸在外面的那只手，那只手簡直瘦得全是骨頭，捏起來還會咯咯響。
“疼、疼疼疼疼。”龍老抽|搐了一下，又醒了過來。
見大太子正慌張地捏著他的手，龍老的眼眶濕潤了，他安撫性地撓了撓大太子手心：“別怕，大殿下，沒了龍老，您也是神威無敵的大殿下，將來，龍爪宮……還要等你去振興，一統三界，震懾蒼生……可惜，龍老看不到那一天了……”
龍老的聲音低下去，不知何時，老淚已鋪滿臉頰。
……
周景明站在河堤上，遠遠望著城墻上的火光，那是值夜班的城防衛隊，正擎著火把走來走去。
城墻建好第一天，大家還處在亢奮中，搶著要上城墻巡邏，相辰沒辦法，只好通過一系列沒必要的競賽，篩掉過多的報名者，留下小部分卷王，讓他們上城墻站崗。
河上的風還是挺大的，周景明站了一會兒，就往下面草地上走。
下到草地上，他又忍不住擡頭看，心中暗暗雀躍，這高12米的城墻，真是他參與建設的，他只是一個手工愛好者啊，以前在現代，頂多做做樂高城墻，哪裏敢想，有一天他會參與建設真正的城墻。
巨大的建築物橫亙在那裏，讓人非常心安。
以前在現代也不會有這種感覺，因為國土廣大，安全感還是很強的，觸目所及，也見不到防禦工事，也不會有隨時被外族襲擊的不安感。
到了這裏，周景明才深切感受到，馬斯洛需求的第一層是安全感，沒有安全感，吃不香睡不好，幹什麽都心慌意亂的。
現在，安全感有了，他又可以回去美美睡大覺了。
“景明，你在這裏。”相辰的聲音從河堤上傳來。
周景明擡起頭，看見他跳下來，跑了兩步，輕快地來到跟前，綠瑩瑩的眼睛在暗夜裏泛著流光：“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城墻轉轉？”
噗。這都第幾次了。
“我想回去休息。”周景明笑道，“時間不早，你也該歇下了，這幾天忙得腳不點地，巡邏的任務就交給其他人吧。”
“我不累，”相辰立刻說道，很快，他意識到什麽，打量著周景明，“景明，你肯定累了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走兩步就到了。”周景明笑著指指營帳那邊，朝相辰擺擺手，“你也快回去休息吧！”
周景明轉過頭，徑直走回營帳。
他本想泡個熱水澡冷靜冷靜，可是佟九好像休息了。
周景明便拿出靈石，自己吸了些靈力，點燃木炭，準備燒水。
可是，水桶不見了。
周景明在佟九經常放水桶的那幾個地方找了找，都沒找見，他實在沒辦法，只好去佟九營帳裏看看。
營帳裏烏漆嘛黑的，沒動靜，佟九可能睡下了，修煉過的人呼吸很輕，睡覺也不打鼾，這倒也沒什麽奇怪。
周景明本想退出去，但是想泡澡的沖動戰勝了理智，他用火靈放出一個小火苗，幽幽地照亮營帳一角。
水桶！
周景明如願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水桶！
“嘩啦”——
營帳裏面傳來水聲，周景明嚇了一跳，他往後退了一步，手中的火苗正對著營帳內部。
略顯狹小的浴桶內，高大的男人沈默地泡在裏面，濕潤的長發一綹綹垂下來，散亂地沾在結實的頸間、寬闊的肩膀上，比起那副充滿壓迫感的身軀，被散發遮住半邊的臉頰倒顯得有些秀氣。
“對不起！”周景明一把捏滅小火苗，向浴桶方向九十度鞠躬，“打擾了，請繼續！”
營帳入口的簾子“嘩”地飛起來又落下去，周景明落荒而逃。
出來之後，周景明仍然尷尬不已，原地打轉一陣，才稍微緩解，返回自己營帳。
佟九竟然自己一個人摸黑泡澡。
也不出聲。
沒想到，是個會享受的人呢。
作者有話說：
佟九：這樣蹲在熱水裏究竟有什麽樂趣，試一試。
佟九：好擠。
遭遇闖空門。
佟九：……（忘了帶臉）
晚了，但七點四十也是七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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